319.终于现身的‘丝线’

    ……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起初是非常生涩，无词无曲，还有些磕绊的轻哼，只是这样就已经十分动听。很快，就像刚刚出生在海平线上的风，虽然开腔后被坏心的礁石和悬崖呛得噎了几下，却凭借天赋迅速掌握了与海潮合鸣的节奏，愉悦地像拨弄音符一样随心所欲用浪花打着拍子，乘着洋面蒸腾的气流一同上升，唱出无与伦比的美妙旋律来。

    虽然进步的速度快得惊人，但确实听得出是初学者。

    那么，他当时说自己不会唱歌并不是谎言吗？

    歌声中，海豚们吹起了螺壳做成的号角，金色与银色的游鱼合力敲击砗磲发出斑斓的鼓声，乌贼和水母纤长的触肢弹拨水草排列出的竖琴。在鱼群不能发热的冷光照耀下，整座城市——那些爬满绮丽藻类的高墙、贝壳砌成的屋顶、梦一般层叠摇晃的多彩水泡、两侧海草上悬挂着晶石灯的街道，全都在一瞬间倾颓、倒塌，被一团有别于无光深海，更加邪恶、可怕的黑暗所吞没。

    尤莉卡猛然从一只锯齿形边缘的雪白大贝壳中坐起。腰腿的酸疼差点让她又倒回去。不爽的小女神一边咒骂，一边嘶着气翻了出来。

    好暗。这是任何人的第一感觉。即使有大大小小的珍珠、宝石被随意抛掷在岩xue地面上散发微光，低矮的蕈状荧光海草如蜡烛般忽明忽灭，视线并没有受到阻隔，但这她置身其中，正在无限弥漫的黑暗在视觉之前首先是一种对心理的压力。

    并且尤莉卡在其中清楚察觉到一股令人憎恶的熟悉感。

    “不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那些即使倒塌数百年、沉入海底也依旧巍峨得只能仰望的墙体、立柱和基座之间，银色的鱼尾从拱顶投下的阴影中闪过。人鱼焦虑且茫然地在遗迹中游着圈子。

    不远处，越过被少女轻率且粗暴地轰开厚重岩石大门的高塔尖顶，能望见那座正被可怖的黑暗所侵袭的城市。城市上方庞大的鱼群拼命散发光明与之抵抗，却只能无可阻挡地被推平覆盖。在盛放珊瑚与海葵的宽阔广场中央，象征海神的巨鲸雕像砸落地面，四散破碎。前一刻还在欢庆节日的人鱼们尖叫着逃跑、求救，各色晃动的鱼尾将铺在地面上的白沙掀起一团团尘雾。

    而曾经虔诚地在海神雕像祈祷，为拯救城市向外来的“使者大人”求助的那条银色人鱼，在目睹自己预言中的景象成真时却意外地冷静与漠然。甚至只向那座陷落的城市投去一瞥就不再理会，对此起彼伏的喊声也麻木般没有任何反应。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会做得更好，一切都将改变……”

    人鱼低垂着头，催眠般喃喃道。银色长发随水流环绕在身周，苍白、精致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座遗落在废墟中的美丽石像。

    之后，他下定决心，再次伸出手去——

    神殿遗迹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习惯了水中生活的居民无一不是行动轻盈，只有来自陆地的旅人才会这样，即使可以用魔法游动也总是下意识用双足寻找某个坚实的、可以踩踏借力的平面。

    阿照惊愕地转过身。

    遥远处人鱼们绝望的呼喊不知不觉已经减弱、消失了。此时响起的是更剧烈、低沉的声音，巨大的浪潮以城市为中心扩散，随便绑架了一头路过的鲨鱼急匆匆赶到神殿，还双腿发软的尤莉卡不得不扶着一旁还剩半截的立柱才没有被冲倒。

    “——果然，你才是这一切异象的起源。”

    但是她的声音在无数建筑物倒塌，宛若一座山脉从海底挤压的岩层间隆起又崩落的轰隆隆震鸣中依旧如此清晰，穿透了挡在其中的废墟与海草，直直击中他。

    人类少女与人鱼之间，一扇白色大理石的残存殿门终于承受不住海浪冲击，彻底倾倒向地面。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彼此。在银发人鱼那修长苍白，长有飘动的鳍、透明的蹼的双臂与手掌上，托着一卷纤细晶莹、色彩瑰丽的丝线，氤氲着奇异的雾气与虹光。

    “哼……害我找了这么久的‘丝线’就在你手上。”尤莉卡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而后又停下，目光总算从那承载了七分之一神力的象征物上移开，看向不知所措的人鱼，轻哼一声说道：

    “阿照……还是说该叫你‘海妖’更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