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向我祈祷吧

    “或许你的到来，是海神终于不忍再将这悲剧的循环看下去，而为我和这座城市降下的终末吧。”

    阿照轻声说道。瑰丽晶莹的丝线如一束叠起的彩虹，捧在人鱼双手之上，将这蕴含无穷神力的圣物递向了她。那张异质的美丽面孔映出的神情悲哀且平静，仿佛已提前预知结果，只等待最终裁决下达的囚徒。额角曾鲜艳的蓝紫鳞片此时也黯淡无光。

    这本就是她的东西。尤莉卡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过去。在相触的一瞬，神秘光彩迸发而出，短暂地照亮了幽暗深邃的海底。那卷丝线在光芒中化作符文，消融在她掌中。

    “那么，你想要选择的是怎样的终末呢？”

    娇小、任性而高傲的审判者问道。

    银发人鱼茫然看着她。

    “你要放弃了吗？放弃挽回自己的错误，放弃拯救这座你幻梦中的城市，也放弃浮出深海，真正看一眼照到海面上的阳光吗？”

    尤莉卡缺乏耐心地再次追问道。

    是符文融合之际尚未消散的光彩，还是她自身就从红茶色瞳孔深处发出光呢？在这生机无存的海底，唯有她面前的方寸被照亮。

    “我……还可以选择吗？”

    最擅长歌唱的海妖仿佛忘记怎样言语，磕磕绊绊道。

    深海沉重且静谧地环绕着他们。那座纵使被海水浸没数百年也依然气度恢宏的残破神殿：优美的立柱、长廊、大门，连接塔楼与塔楼间、现已垮塌在软泥中的天桥，如今终于在神力陌生、年轻的新主人面前失去矜持。原本笼罩其上，不容侵犯的神秘气场消失无踪，无限地矮小、衰颓下去。现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乱石堆。

    “感到庆幸吧。”尤莉卡昂起头，傲慢而坦然地说道，“除了我，在这世上任何神明与恶魔，即使是你无比崇敬的海神利坦托也无法做到。既然祂无法给予你庇佑，那么就抛弃祂，向我祈祷吧。”

    “——向时空之神祈祷吧！”

    ……女神啊，请降下福祉，莅临此方，拯救我们吧！

    于是尤莉卡又听到了在那场风暴前，曾数次传入耳中的歌声。

    这歌声空灵、曼妙又哀愁。讲述了人鱼们为寻求自由逃向大海，又在神祇的嘲弄下自取灭亡的历史；歌颂那座辉煌胜过黄金，在深海升起一颗银色太阳，如今却已然覆灭的城市；向唯一能拯救这一切的时空之神祈祷，同时也在呼唤她，呼唤一个被风暴卷入错误时空的人类少女。

    原来这被歌唱的女神就是她自己。

    感觉很奇妙……但也不赖吧。

    在歌声中，她第一次尝试开启时空之门。以“沙漏”与“丝线”回溯过去、锚定位置，用“河流”将自己送到过去。出现在神殿遗迹中的，是一个很难称之为“门”，仿佛小孩子用拿不稳的蜡笔画出的歪歪曲曲、棱角齐全的圆。隔着一重旋转不定的迷雾，隐约能看到时间之河那冰晶般的璀璨河面，还有两岸高及过膝的芒草原野。

    她尚且是个小女孩时，都不曾有过自己可以挥挥手穿越时空，改变一整个族群的历史；来自群星之外另一个世界的故乡，被卷入跨越千年的阴谋这样怎么看都过于不切实际的妄想。

    “这样做真的可以？……不会有危险吗？”

    和跃跃欲试等待着介于虚实之间的时空之门稳定下来，兴奋地想要体验一把改变历史的尤莉卡不同，一旁的人鱼不安地甩动尾鳍，视线在她与那扇看起来不太靠谱的“门”之间移动。

    “没问题的。”尤莉卡将纤白的手指虚虚点在漩涡上，尝试地探入一个指节又收回，信心十足地回答道，“哼，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但她的袖子还是被死死拽住。人鱼五指间的透明薄膜张开覆在她掌背上，怎样都不肯松手。

    “可不要误会了。”披散着浅棕长卷发的少女动了动小臂，没能将自己的手腕救回，于是转过身面朝向那条人鱼。

    “我回应了你的祈祷。但行动的目的并非是你，而只能是我自己的好奇与运用新力量的尝试。所以你不必又联系到之前，把一切都想象出悲剧的结尾。”她顿了顿，“唔……或许有一点儿吧。因为你实在很像一个标准的反派。”

    “……反派？”

    即使在高塔上因向往外部世界阅读了大量书籍，但再怎么知识也没丰富到这个水平。人鱼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词语。

    “在令人同情的悲惨身世和造成的破坏巨大后果上来看，比我还更像一点。”尤莉卡说道，“而恰巧有个人曾希望我脱离‘反派’的视角，尝试成为真正的‘救世主’来稍微体会不同的感情。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那我就试一试好了。”

    她抽回手臂，踏入逐渐扩大到一人高的时空之门中。

    “哦对了！”浅棕色的发尾刚被灰白薄雾掩去一半，小女神突然折身从门内漩涡中探出头来。一只手抓着那变幻不定的透明门框，她的长发被时空漩涡强烈的吸力吹得乱飞。

    “呼唤风暴时记得不要用力过猛，我可是很喜欢那条船的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