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遗臭万年

    第九十一章　遗臭万年

    “刘将军，我说得很清楚了。”荀彧没有直面刘备的话题，只是复述道，“每个诸侯都有自己的谋士和武将，谁输谁赢都凭本事；如果董仲颖能够取胜，也会有很多人支持他；重生一次，还有现在的记忆的话，我会去找你，如果你要去辅佐董卓，我也愿意陪你去；你想要逃走，我也希望你获得自由，只是不希望你被曹公杀掉，希望你能跑得远一点，你还要我怎样呢？”荀彧提高了声音，“你对曹公百般辱骂，对我也极尽羞辱，我都没有生你的气，你告诉我你要反叛他、还要杀我全家，我也没告密，你还要我怎样？”

    “荀先生，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刘备抱起双臂，懒洋洋地靠着树，“我叫你为国尽忠背叛主公，你说你做不到，你要保家人的命、更希望天下太平，不能把皇帝交到袁绍刘表手中；我说那行吧，你辅佐曹cao到底，一门心思只为天下太平，你又开始辩解自己是个讲道义的人，自己是个忠君爱国的忠臣。好，你要讲道义，我就跟你讲道义，不知道荀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论道？”

    荀彧整理衣衿、站直了身体，恭谨地站在刘备对面，他道：“洗耳恭听。”

    “首先，曹孟德屠城你不跑，反而帮他稳定局势，说明你支持屠城，至少是不反对，你认为高祖光武也曾屠城，曹孟德和他们没什么区别，我说得没错吧？”

    荀彧嘴唇紧抿。他知道刘备看过他给曹cao写的谏言，曹公为了讨好刘备，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这样不能轻易示人的内部机密，刘备全都知晓，也必然知道荀彧将曹cao比作高祖、光武。那时他们还未曾迎接皇帝，这样的谏言不算僭越，但的确也算不上对皇室忠诚。荀彧垂眸轻道：“……嗯。”

    “既然如此，荀先生欲辅佐曹公成就帝王霸业，皇帝对你们来说只是傀儡和名号，用来招揽天下士人归心，一旦完成统一，必然有改弦更张之势，先生兼有萧何张良之功、而曹公有帝王之名，先生可知晓？”

    荀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不否认皇帝对他们来说只是傀儡，但也没有想着就这样轻易抛弃王室。若能辅佐刘姓宗室平定天下自然是首选，如刘虞；若不能，天下诸侯尽是袁曹之类的外姓，荀彧也不介意辅佐明主统一天下后改制建新。但这一切有个前提，也就是这个平定天下的诸侯足够得人心，如此才能顺势而为，绝不是像王莽董卓一样残害皇室，也不是如同袁术一般自立为帝之人。荀彧并不迂腐，从未想过死守旧王室，但也绝非李儒之流。

    “天下未定，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先生不用跟我打官腔，我不听这个。”刘备抬手制止荀彧的辩解，“既然先生清楚曹公屠城，而后又将陛下当做傀儡锁在许昌，你把陛下接到屠城犯老家，陛下惶惶不可终日，每日恐惧被人屠戮满门，汉官一个个死去，全部都是荀先生你的功劳。你所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曹公成就大业，这些你不否认吧？”

    荀彧站在原地沉默。他很想否认，很想，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来先生是默认了。你们不给皇帝半点接触政务和军事的机会，也决不允许他身边有一个真正忠于他的人，军权在曹公手中，政权在你手中，皇帝没有任何依靠，他只能依靠你们两个掌握他生杀大权的人，祈求你们不要宰杀他和他的左右。甚至荀令君你也没有任何依靠，你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掌控你生杀大权的曹孟德，是也不是？”

    刘备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在和人闲话家常，但他三言两语却将时局分析得一清二楚，一层层撕开了荀彧的脸，也撕开了他的心。

    “我也有匡扶王室之心……”荀彧小声道，刘备看着面前的男子，冷下脸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我只看你的行为，荀先生，你在辅佐屠城贼控制皇帝，不断恐吓他使他屈服，这是事实。若是有朝一日皇帝忍无可忍奋起反抗，你荀文若该站在什么立场上？你是曹cao的谋士，现在看起来也像是皇帝的忠臣，你会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

    荀彧轻轻皱起眉头。皇帝恐惧曹公他知道，但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若是有朝一日皇帝找人刺杀曹公，或者干脆自杀殉国，又或者曹公主动屠杀皇亲国戚，甚至屠杀皇帝本人，荀彧该站在什么立场上？

    他艰难道：“我会劝谏……”

    他该劝谁呢？又该劝什么呢？是他劝曹公迎接皇帝匡扶正道，是他让皇帝陷入恐惧中无法逃离许昌，如果曹公与皇帝彼此恐惧、憎恨，无论荀彧站在哪里，这两拨人都会恨他。如刘备所言，他不介意曹公屠城，也希望曹公能够借由扶汉的名头统一，最后顺应天命受禅也无不可，可若是统一未成就把皇帝逼死了，那他们可就是实打实的乱臣贼子……荀彧惊恐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他明明想救所有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你慢慢劝谏吧，我相信你能行。我回去了。”刘备无奈叹息一声，转身欲走。荀彧上前走了两步，追着他的步伐急促道，“那你要我如何是好呢？没有我们保护皇帝可能已经死在乱军中了，现在这样不好吗？”

    刘备停住脚步，背对着荀彧：“我觉得挺好的啊，皇帝怕曹cao屠他全家，曹cao怕皇帝暗害自己，你觉得你能劝谏，让他们关系变好。你觉得行就行，反正我就一兵油子，指不定哪天死在战场上，你们朝廷上的事情也跟我无关，”说着他笑出声，“你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我只能逃走。”

    荀彧无奈道：“你就这样堂而皇之抛弃陛下、抛弃曹公……”也抛弃了我，他心中暗道，然后小声抱怨，“你离开之后他们都会痛苦的，你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忠臣……一点良心都没有，把我们都甩掉你就快活了，可恶……”

    “令君不要再抱怨了，”刘备笑着转过身来，“我也想留下来陪着陛下跟你，是曹cao那个老东西非要把我锁在他身边，我不得不逃。荀令君觉得自己可以劝动曹公和陛下不要互相恐惧，那就好好劝，国家还要靠你维持稳定，不必跟我抱怨这些。”

    荀彧喉头感到一阵干涩。他知道刘备在嘲讽他，也很清楚若是皇帝和曹公互相憎恶，绝不是荀彧能劝诫斡旋的。或许刘备说得没错，曹公屠城后还将陛下接到许昌来，未必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不可能既成就曹cao的霸业，同时又对皇帝绝对尽忠，这一切只能依赖曹cao本人的良心和政治立场。一旦曹cao和荀彧的政治立场不再完全一致，那荀彧无疑是亲手将皇帝推入了万丈深渊，如此奉天子以令不臣的道义便荡然无存。

    荀彧艰难道：“我会劝曹公坚守道义……”

    “劝啊，”刘备神色有些不耐烦，“你劝你的，我支持你。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你自己慢慢想，我想回去了，可以吗？”

    荀彧双手捂脸，他无助道：“你要我怎么办呢？你明知道，我除了劝谏也做不了什么……”

    “我只是希望荀先生你能明白，”刘备直视着荀彧，眼神锐利，“你帮曹cao囚禁皇帝，又为了皇帝约束曹cao，你的谋略害得他们两个人都痛苦不堪。要么你对皇帝尽忠，他要反曹你就帮他；要么绝对忠于曹孟德，若有一日曹cao要篡位僭越，你也要全力支持。”

    荀彧苦涩道：“那我和李儒有什么区别呢……”

    “你和李儒本来就没区别！”刘备怒道，“你和李儒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你辅佐之下，曹cao屠杀的百姓比董卓更多，篡起位来也会比董卓更残酷，你比李儒更该死、更伪善，更会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