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日

    在我们所处的亚梅里大陆,有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

    相传上古之时,这片土地曾被黑暗神·霍尔曼统御的魔族侵占,在强大魔物的虐杀奴役下,原住民万不存一。光明神·巴耶不满孪生兄弟的恶行,请求父神·萨托斯赐祂朗基努斯枪以还大地光明。

    然父神不忍兄弟相残,告诉巴耶,取得朗基努斯枪需经十二重试炼,每通过一重试炼都要付出一重死生。巴耶毅然前往,与他同行的还有十一位圣徒。在圣徒们前仆后继的献身后,巴耶终于完成第十二重试炼后,父神感怀祂的执着,终于履行承诺将朗基努斯枪赐予了祂。于是巴耶挥舞朗基努斯枪,将霍尔曼劈成了两半。

    可浩劫并未因此停止。黑暗神倒下的身躯砸碎旧的大地,他流淌的血液汇成新的洋流,浩瀚余威转瞬让立足于这片大陆的大半生灵飞灰湮灭。巴耶看着兄弟的尸体,不禁落下眼泪,悲痛道,“一切皆因我弑亲的原罪!”而后力竭陷入无尽的沉睡。

    在这滴圣泪的庇护下,人类终于苟延残喘,并获得光明神的部分神力,才能在这片千疮百孔的大陆上繁衍生息。先祖感念巴耶的神恩,将每年的这日设为“圣礼”,意为向光明神表示感恩,并乞求他继续赋予人类繁衍生存的威能。而后历经几次信仰演变,逐步发展到今天,就成了“十岁一度”的受洗。

    总而言之,无论是对贵族或者平民,第一次受洗的意义都极为重大,它不仅标志人类初次从神明手中获得繁衍权限,更重要的是,洗礼仪式可以唤醒受洗者体内沉眠的「灵眼」。

    于几百年前,炼金术士·亚里德发现了组成空间的意识界、灵界创造物质现象界时所创造的第一种最基本元素,并将它命名为「阿卡夏」。物质现象界的万物都生存其内。它既是五大基本元素之第一,也是四大基本元素的创造者。而后天象学家·迪卡提出「阿卡夏」虽不能为常人感知,却是宇宙中最基本的传导媒介。又经过无数年求索,圣·古德魔塔得出结论——人类生活在「阿卡夏」中,万事万物都由「阿卡夏」组成,但仅有少数人可借助圣泪启迪「灵眼」,观测到恒星与恒星间由一种暗红色的流体状意识流所组成的、形状较稳定的空间流体,同时借助恒星视角的观测,令宇宙中的「阿卡夏」与构成自身的「阿卡夏」发生共振,这就是「魔法」的原理。

    再怎么不情愿,时间也不会为谁停留,我秉持罗斯代代相传的优良宅家传统,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期间也只有几个闲人和魔导士·德克纳前来拜访——他也果然不负盛名,三下五除二就令老头对义肢如臂使指,再三确认无误后,我们伟大的阿道夫公爵立刻像被魔潮追着一样跑回北境了!

    于是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我第一次受洗的日子。

    我松开挽着勒罗伊的手,于万众瞩目中提裙上阶,身穿华服的国王站立高台,其下依次是皇后·玛丽梅、大皇女·克里瓦、二皇子·查理斯、四皇子·雷伊、宰相·髪莲与等等官员,层八字形向外排开,声势浩大堪比封爵大典,可谓给足了罗斯家继承人面子和里子。我一般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拾阶而上,直至最后一级台阶,我向国王提裙行礼,而后直截踏入阵法中央。

    甫一踩入,左胸立刻传来一阵微妙悸动,但就像企图跨越暗塔的魔蝶,眨眼间就被拦截的结界碾地烟消云散。我眨了眨眼,抑制住自己回头的冲动,然心已落定。我单膝跪地,坦然任费列罗王国最尊贵者手抚我头,朗声吟唱:

    “吾以普罗索旺后裔的名义,

    以空中雏鸟的羽翼,

    以深黑神秘的幽影,

    乞神慈悲,

    转动五大元素的圆盘,

    万元归一,

    启迪蒙昧的人子!”

    他每吟唱一句,地下的法阵都会亮起一道碧绿光芒,到最后竟如骄阳落地,神圣明亮得直教人睁不开眼!于我而言,却是层层千钧之力扑向胸口,但面对那层牢不可破的防线,纷纷都如泡沫般脆弱不堪!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视——罗斯家的继承人将是哪种魔力属?如此强烈的风系共鸣,即使是教会也得捏着鼻子承认正统。但如果其中夹杂了半点暗元素,在这群有备而来的长鼻子眼皮子下可就无处遁行了——根据魔力属遗传学大家·孟德理论,暗元素母系遗传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所以皇室如此大张旗鼓,究竟对罗斯一族是什么态度?自己又该如何从北境这个庞然大物身上分得更多rou来!

    随着光芒越盛,贵族们都恨不得踮起脚尖往高台上凑,也不顾被烧得眼睛通红,泪水淌了满面。只他们还记得维护最后一点体面,只小幅度得人头攒动、耳鬓厮磨般窃窃私语,显得场面还算有序,于是台阶上那位捂着眼睛探头探脑的黑发小孩儿就格外显眼了。查理正斯不动声色用手杖轻轻敲了下雷伊脚跟示意他端正礼仪,突的一顿,就在这时,方才还安静的会堂中爆发开一阵阵排山倒海的尖啸!

    原是随着国王尾音掷地,原本还光芒大作的法阵突然扑熄,就好似太阳陨落,惊得信仰虔诚者不禁发出一声悲鸣,然而下一秒,台上女孩的举动更惊得他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她状如无害的平摊手掌于胸前,一点至纯至美的幽深碧光于她掌心缓缓凝练。

    起初只是一阵风拂过,令主管侍从下意识转头检视自己负责的窗户,而后狂岚突起,暴烈地掀翻一张张长桌上淡咖色丝绒餐布,连同其上高高垒砌的豪奢餐点,与在场人都搅得天旋地转!甚至弱小些的贵族直接跟烤鹅一起被甩上天,大喊救命时嘴巴还被不知从哪飞来个苹果塞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候哪还顾得什么体面?勉强能立足的在慌忙乱抓,尚有余力的被拽成人串儿。大公主克里瓦左手一个皇后右手一个幼弟,白了眼不动声色躲开所有人拉扯的查理斯,又和他一同向台上看去,只见这些狂乱碧风在小罗斯掌心争前恐后融进光球——就像水滴跳进大海,别提有多上赶主动——而那越发壮大的光团连她都下意识感到危机。克里瓦皱眉向国王望去,还算笃定的内心在看清男人脸上难看的神色时猛地一惊!

    我看着手中凝聚的光球,心念一动,模样无害的碧光霎时凝成一柄大剑,剑端所指的黑曜石地板竟如纸片轻而易举就被锐利无匹的风刃捅了个对穿。

    风在何处,我的剑就能延伸到哪里。

    在我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大量的、杂乱无章的信息流从恒星观测点恍如高高掀起的巨浪呼啸着涌往大脑,我被无所不在的阿卡夏冲击得眼花缭乱,一时难以维系己身的锚点,抽离躯体的意识飘摇虚空,透过恒星的视角,星球爆炸、尘埃聚集,无数生灵在我眼前出生又泯灭,跨越宏伟时空,我「观测」到了那个家伙。

    而似乎,他也「注意」到了我。

    您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一样。

    我不禁咧开嘴角,澎湃的激流从心口迸发到指尖,狂乱之风混合沸腾血脉,将耳膜鼓动出雷鸣巨响。我举起剑,隔着遥远时空,我问,这像不像那天您高举的权杖?

    狗东西眼见自己死期将至,霎时面色大变,他抬手点亮权杖,在身前结成一层看似坚固圣洁的金光。可在我看来,不过是纸糊的屏障。

    耳边似乎传来谁的呼声,又似有谁以威逼利诱劝我住手?我听不太清,也不愿理会。

    过去的种种恍若浮光掠影闪现于眼前。

    我冷眼旁观,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从未同此刻这般感到自由。

    好似我生来就该属于辰星。

    然而。

    然而。

    耳尖突的一疼,一缕飘摇的阿卡西流带兀自穿越狂风缠绕上左耳银链,只听一阵玲玎脆响,引我重降人间。我下意识顺着流带源头看去,便望见高台之下,婷立于漫天流带之间,苍白的、惨淡的、摇摇欲坠的小妈。

    勒罗伊恰好也凝望着我,视线交汇,俯仰之间,他突然扯出一个笑容。

    那是怎样明丽的微笑。

    恍若冰雪初融,而后春光乍现,他的眼中闪着星火,将本是苍白到吓人的面颊一并点出几分暖意,勒罗伊的容颜本就极盛,此时更艳绝得令人已不开眼。我却无端心中发紧,就好像看见冰雪雕成的仙子主动将自己袒露在骄阳,疑心那双石榴红眼底的火光究竟是以何种薪柴燃起!

    他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融化在光里。

    好像是要印证我的恐慌,勒罗伊的脚步突的一空,萦绕在他身周的「阿卡夏」顿时不见了踪影,他就像一个断电的人偶,直直向前倒下!

    我瞳孔紧缩,毫不犹豫踩上栏杆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