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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烛火莹莹,九转烛台的火光交映,于殿内雕漆绘彩的廷柱上投下巍峨的影子。初秋落了雨,夜色已有些凉,寒意自帘外探入,在空阔的大殿内游走。喻识轻轻捏诀,刚刚用过纸页霎时燃尽。他细细查过一遭儿,见桌案上完好如初,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才毫无声息地,又从窗子处溜出去。殿中的弟子歪着头,睡得不省人事。喻识瞧他一眼,解了气息,自殿门处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似乎是药劲儿有点猛,这弟子依旧毫无察觉。喻识心道,再进来看一遭儿果然是对的,封弦这药是对付人的,也没轻没重,别真伤着了孩子。他走到那弟子近前,拍了拍,又喊了喊,这弟子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他自沉沉睡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瞧见喻识近在眼前,吓得手足无措:“喻……喻前辈……我……”喻识悄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眨眨眼:“别怕,我不和你家少城主说。”那弟子不由有几分羞赧,不好意思地错开喻识乌亮的眼眸:“让前辈见笑了,我……弟子不该睡的。”说着,又有些疑惑地嘀咕:“我怎么就睡着了……”喻识扶他起来,十分自然地托住他手腕,探了探脉息,见并无大碍,亦并无痕迹,方安心下来。他笑笑:“长夜漫漫,大晚上的,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想是无聊了。”崔淩这殿中想是没有什么机要,喻识上次来,便发觉此处无任何严密的符咒,想来只不过是个寻常理事之处。于此处看守的弟子,自然也不会修为多高,资历多深。这年轻弟子再次羞惭:“是弟子心性不足,此等小事也做不好,弟子知错,以后都不敢了。”喻识只温和笑道:“不必和我这样说话。想必你家少城主御下极严,看把你紧张的。”说罢,又重复了一遍:“你放心,我不和他说。”“多……多谢前辈。”那弟子脸皮薄,错开喻识笑吟吟的眼眸,想了想,又试探问道,“敢问前辈……深夜前来,是有何事?”喻识摊摊手:“我迷路了。”那弟子不由一怔。喻识有些无奈:“青江城着实壮美,这亭台楼阁各处耸立,高大巍峨,却都长成一个样子,回廊也又多又长又绕。我本来想去找长瀛的,摸着摸着,就摸到这儿来了。”他又笑了笑:“我认得这里,就想进来找个人问问,谁想到一进来,就正瞧见你在这儿睡着。”那弟子再次脸红:“让前辈笑话了。”他就也不再盘问,给喻识一五一十地指明了路。喻识见他说话条理清晰,细致周全,心下也起了些赞许。想来能到少城主近前做事,也果真是稳妥之人。正要离开,却忽然瞧见这人有些欲言又止。喻识住了脚:“还有什么事么?”这弟子吞吞吐吐,半晌却低声道了句:“前辈……您和话本子上写得不大一样,我还以为……没…没想到前辈是个如此温和之人……”喻识念起上辈子看过的各种编排,隔了一世之后,现下回想,只觉得好笑。他拍了拍这弟子肩头,随意道:“你是青江的弟子,我又不打算动你,自然温和。”这弟子心头一颤,不知是被喻识拍的,还是被这话说的。他蓦然察觉,眼前这人生得再如何文气,壳子里头还是当年威震四海的天下第一剑修。如今虽然不是了,但结了个道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厉害剑修。据说他道侣前些日子修为大成,想来那个数二也能就此去掉,已是天下第一剑修了。这弟子心下不知起了些什么复杂感受,有些羡慕,有些祝福,却又有些微酸涩的失落。他年岁尚轻,经历也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念头,瞧了瞧喻识清俊的身影,又垂下头去,复低声道:“前辈,我……我自入道以来便常听前辈的故事,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就是……”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末了只道:“前辈没死,真是好事。”喻识不妨他说出这些话来,也并不懂他究竟何意,只端出照顾后辈的温和笑意,鼓励地拍了拍他。那弟子肩上一空,喻识已抬脚走了。他于原地愣怔了片刻,不由骂了自己两句,清醒下来,又收起一片杂乱,安心看守着殿内。喻识行出几步,廊庑曲折幽深,雨声匝地,他耳畔惶然,一时亦起了几分愣怔:他活着回来了,有多少人会像这个弟子一般,真心实意地觉着,是好事呢?年轻人涉世未深,心思总是干干净净的。陶颂经过些世事了,但对他的心思,依旧纯净明澈。喻识于此时念起陶颂,不由感叹世间诗词话本所言相思之事,皆是对的。也不过走开片刻,他就有些想陶颂了。但他更想,陶颂身上之毒能清理干净。喻识一阵揪心,却并不能即刻回去,而是做足了全套戏,往长瀛房间里拐了一趟。夜雨滂沱,慕祁已经洗漱完毕,正乖乖地坐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旁边摞着厚厚一沓纸,长瀛正在数,抬眼瞧见喻识进来,便递给他:“你可真是捡到了宝贝,小小年纪,会得可真多。”喻识接过,倒也怔了怔,六七岁的小孩子,倒是连也读过。想来没从景行那里学到三字经,还当真是因开篇那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喻识心道景行这辈子总是在仙门上吃亏,教个孩子,还芥蒂颇深。他有几分无奈,又听长瀛叹道:“怎么我就找不到个聪明的小石头养养呢?”喻识便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长瀛拽了拽袖口的线头,声音低低的:“我想着,我若是和阿淩有个孩子,骨rou相合,血脉交结,便不会总有人拦着我们在一起了。”喻识不由一怔:“宋城主对我说,他并没有反对。”长瀛默然,又摇摇头:“废了四位长老之事,是我去做的。你知道的,我终究是妖族之人,青江以后,一定是阿淩做城主。且不说青江一门从未和妖族联姻,我做过这样的事,城内明里暗里的闲话,也足够多了。”喻识闻言,蓦然明白,刚到青江的那夜,慕祁遥遥指了一下长瀛,引路的弟子为何会有那般眼神。想必门下许多人觉得,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是受长瀛从旁蛊惑。喻识只深深蹙眉:“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和妖族没有任何牵扯。”“那我也是个狐狸啊。”长瀛叹了一声,在雨夜听来,甚为怅然,“我不想做狐狸,我想做个人。”上次长瀛这样说,还是在燕华山庄。